高房价是高储蓄的元凶吗?

顾佳峰

近年来，随着我国经济的高速增长，结构性矛盾也渐渐凸显，其中一个受到广大学者以及百姓关注的现象就是：中国居民的消费需求较为低迷，而居民存款还维持在较高水平上。近日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在参加政协联组讨论时表示，目前我国储蓄率持续高位，要避免出现储蓄率走高，而 效率走低的现象。

自20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扩大居民消费需求，促进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一直发展，逐渐由住房分配制向货币化改变，房价也经历着一轮又一轮的攀升。不少人认为房价的逐步升高与同期发生的高储蓄率密切相关，甚至认为是由高房价引发的高存款、低消费。然而，两者是否真的如表面观察的同步上升呢？有贷款的家庭是否情况更为突出呢？高房价是否推动了高储蓄呢？北京（楼盘）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 （Institute of Social Science Survey，ISSS）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urvey，S）中，通过设计相关的问题，调查了生活在不同环境中的家庭近年来的储蓄金额呈现出什么样的趋势，是否打算购置房产以及购置房产是否对家庭消费、存款模式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同时购置房产后是否对消费观产生影响。

通过对调查数据的分析，为国家制定相应的引导政策提供依据，也为广大有购房需求的家庭提供决策支持。本次调查，收集了13315份家庭数据，覆盖了25个省、市、自治区，调查方式以面访为主，也包括少数电话访问。以下是调查过程中的几个具体案例：

2012年7月25日，重庆（楼盘）市某社区

小组到访的时间在上午9点左右，经过之前的电话沟通及上网查询，我们很顺利地找到了秦大姐居住的小区，到达的时候，大姐已经在楼门口迎接我们了。秦大姐是个体户，今年45岁，家里开了杂货铺，主要销售食品饮料、常见日用品及五金件。目前家里常住只有秦大姐和李大哥，他们的儿子正在南京（楼盘）某重点大学就读，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当问起家中谁负责财务问题时，秦大姐说是自己，无论是杂货铺的流水账目还是家中的资金存蓄 都是她负责。由于家中小生意经常需要进货，秦大姐家盈利后的钱款很大比例放在银行储蓄。由于需要较多的现金，秦大姐家目前居住的商品房并没有采用一次性付清全款的方式，而是选择了分期贷款。相较两年前的情况，家中目前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收入渐渐多了起来，秦大姐也有意识地为儿子每月存入一笔定期存款，以便支付儿子之后继续读书或在外买房的支出。由于欠缺其他 知识同时经营杂货店需要很多时间精力，秦大姐家并没有其他 行为，她表示即使家中条件变得更好，她还是会将赚的钱以活期或者定期形式存入银行。

2012年7月20日，江苏无锡（楼盘）市A县某社区

我们到达李大哥家的时候已快傍晚，李大哥家刚住入新房，宽敞明亮，李大哥还热情地招呼我们跟他的家人一起吃饭，等李大哥吃完饭经过一阵闲聊后，我们便和他按照问卷内容聊了起来。李大哥候在农村长大，大学毕业后在机关工作，住了多年福利房之后由于女儿渐渐长大，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间，便在这几年计划购置一套稍大一点的房子。房价一直稳步攀升，今年社区年后有一部分回落，李大哥便抓住时机于今年3月份购入一套二手房，经过装修和通风，终于在上个月住了新家。李大哥说为了买这套二手房，将家中一直有计划存入的储蓄用去大半，同时还部分使用了银行的贷款。不过为了女儿成长有更好的生活环境，他还是觉得十分值得。李大哥说虽然购买房子需要用钱，但他并未将家中积蓄全部支付，而是留下一部分钱用以日常生活开支。虽然购置房屋用了存款，但他并不想因此影响家中的生活水平，同时家中老人年纪渐渐大了，子女成长也需要钱财，因此留一些存款应急。不过总体来说李大哥觉得这两年收入有些增长，日子也比仍生活在农村的兄弟过得好些，李大哥很满意。

2012年8月7日，山东省日照（楼盘）市某村

我们按照流程把访问目的大致说给马大哥听后，就正式开始按照问卷的内容聊了起来。马大哥在家里务农，每个月也会跟着同伴出几次海，因此马大哥看起来皮肤黝黑，身体结实。马大哥住在自家修建的小白楼里，由于 海边，家庭收入还算可观。马大哥说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只读完了高中，目前大的心愿就是趁现在身体好多赚钱供家里的两个孩子读书。由于平时蔬菜水果好多都是家里或者兄弟家里自己种的，房子也在早几年就盖好了，现在家里孩子也都在义务 阶段，目前家里开支较小，压力不大。问及家中是否有 时，马大哥说身边很少有人懂得股票、基金等 理财方式，村里倒是有人家在日照市区买房，但家中子女年龄尚小，不知道以后会在哪发展，自己也不想要搬离早已习惯的村庄，因此并不考虑去城市买房。家中经济作物和出海的收入都存入银行，也会买国债或者存入定期，这几年周边旅游业渐渐发展起来，马大哥也考虑将自己家邻近海边的小院加盖栋小楼搞个农家乐，增加点收入，希望之后日子能越过越好。

为了进一步揭示近年来居民储蓄习惯的变化、收入水平不同的群体存款习惯是否相同以及购置住房是否对家庭存款习惯造成影响，我们对调查数据进行统计、分析，从居住环境、收入水平和购置房产情况三个方面来分析、研究居民的储蓄习惯以及与高房价之间的关系。

一、居住环境的影响

根据图1所示，无论是2010年还是2012年，城镇居民的储蓄额都要显著高于农村。造成这种差异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房产情况以及房价的不同。在农村，上个世纪80年代掀起了盖小楼潮，几乎家家户户都盖起了自家的小楼。至今，这些小楼依然可以使用。所以，在农村，为买房子而存款的压力就很小。但是，在城市地区，近些年房价持续上涨，没有房子的家庭有购房的需求，需要储蓄更多的钱为购房做准备。分别比较受访农村和城镇家庭的高以及低储蓄金额，发现值储蓄金额相差不大，但农村地区受访家庭平均储蓄额较低，其中储蓄总额低于一万元的受访家庭数量占到受访农村家庭的一半以上，而同范围的城镇家庭数只占到了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低储蓄额反映出了大部分农村家庭虽然手头有存款，可当遇到突发情况时，手中的积蓄又很有可能不足以支付突然的开支。在农村地区依靠农林牧业经济作物投入及产出有一定的周期、季候性，同时仅依靠农业，收入有限，造成近一半受访家庭家中现金或储蓄较少的情况发生。而绝大多数城镇家庭收入相较农村家庭略高一些并有较为固定的周期，可以更合理地统筹安排生活开支、存款储蓄以及 计划。

对调查结果在可信区间内的数据进行分析可得，万余户受访家庭中，无论是生活在农村还是城镇，2012年的受访家庭平均存款数均高于2010年的平均值。在金融危机过去几年后，伴随着我国的经济飞速增长，居民手中的存款渐渐多了起来，居民渐渐富裕起来了，有了一定积蓄。但同时也可以看出居民 意识不强，同时民间 渠道依然较为狭窄，大量资金闲置在银行账户或家中，一定程度下抑制了消费，不利于扩大内需，推动经济发展。从增长的幅度来看，城市储蓄额增加的幅度要远高于农村。若农村地区银行储蓄额增加速度体现了平均物价增长速度的话，那么，城市地区家庭储蓄增加速度则充分体现了城市地区快速增长的房价的情况。2010年到2012年，恰恰是中国城市地区房价增长 快的时期。城市居民为了购房而存款，不得不大幅度增加其存款额，才有可能在城市地区买房。

二、收入水平的影响

从图2可以看出，以上一年家庭人均收入来衡量家庭收入情况，那么，不同家庭2012年平均储蓄总量是：人均收入低25%的受访家庭平均储蓄额为10994.38元人民币，不到中上25%家庭的一半，而人均收入高的25%家庭平均储蓄额已经超过5万元人民币，与其他区间差距较大。总体看来2011年人均收入各个分位段的平均值呈现出稳步上升的态势，同时高与低25%的受访家庭平均储蓄额差距较大。从理论上来说，居民收入是决定居民储蓄额的主要因素，通过对调查数据进行整理，通过图2可以清楚看出，受访家庭的存款总量随家庭人均收入的增加而增加。

尽管家庭存款量与家庭年人均收入的正相关关系较为明显，但仔细分析数据不难发现，不同分位的家庭存款总额在数值上差距并不大，究其原因，大体可以分为以下两点：首先，随着近年来经济发展，不少国民消费观念发生改变，不再省吃俭用将收入所得悉数存入银行。不少高收入家庭同时有着高消费的习惯，维持着较高的生活水准；其次，人均收入本身不仅代表着家庭成员因劳动收入的报酬情况，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受经济收入者 程度、职业培训和职业成功等因素的影响，因而年人均收入越高的家庭可能有较高的理财知识，可以选择更多样的理财渠道，选择多种 策略而不愿意将资金大部分存入银行获取相对较低的利息。曾任 银行副行长的林毅夫曾说过中国金融体系目前仍以大银行和股票市场为主，主要为大公司和富人提供资金服务，劳动密集型的中小企业以及小农户很难从中得到资金服务，穷人把钱存到银行，实际上是在补贴富人和大企业。

三、购房压力的影响

根据家庭成员是否拥有完全产权对受访家庭进行分类（图3），对2012年的问卷数据进行统计整理，拥有所住房屋完全产权的受访家庭占据较大比例，其他情况还包括居住在单位提供的房子，租住在廉租房、公租房以及市场上租的商品房等，以及借住在亲戚朋友家的房子中等。对这两大类家庭的储蓄额进行统计分析，结果显示出家庭成员拥有完全产权的受访家庭储蓄额平均值相较于其他各类情况家庭要少8000元左右，这与我们平常认为的拥有房产的家庭更富有的观点并不十分吻合。

分析其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点：首先，农村家庭拥有完全产权的比例要更高，有90.2%的农村受访家庭的家庭成员拥有所住房屋的完全产权。而城市受访家庭只有73.53%拥有完全产权。通过之前的数据可以看出，城市家庭的平均储蓄额要比农村家庭高，因此，在城市家庭中，目前没有所居住住房完全产权的家庭拥有更多的存款。其次，未拥有完全产权的家庭大致有几种情况，包括正在还贷的家庭、可以无偿或支付极少费用住在单位公房的家庭或者租住在目前住所的家庭。正在还贷的家庭有一定的还款压力，租住在目前房屋的家庭也面临着一定的租金压力，这两种需要一定程度上减少消费增加储蓄以应对周期性的支出，因此可能会提高储蓄在家庭资产中的比例。而住在单位提供的公房中以及借住在亲戚朋友家的受访家庭可以节省因为房租带来的大笔开支，平时生活压力相应减小，可以留下更多资金放入银行进行储蓄。

通过对受访家庭是否正在使用贷款买房或装修进行分类并研究其对应的储蓄金额（图4），可以大致印证以上一些观点。与目前很多人认为只有没有积蓄购置房屋的人才会选择使用贷款买房的认知不符的是，目前使用贷款买房或者装修的家庭比其他家庭拥有更多的储蓄。一些拥有 理财意识的家庭会选择使用贷款，用未来的钱来实现现在的消费以拥有更高的储蓄额，同时将空闲的钱进行其他 以获得更多。另外，有房贷的家庭为了能够按期还房贷，就需要储蓄一部分固定的现金，便于在每月的还款截止日之前，能够如期还房贷。相对而言，不用还房贷的家庭，就没有这种硬性存款的限制，就可以把流动现金投入到股票市场或者其他理财产品中去，银行存款额就比较少。

结论

中国居民储蓄额呈现出一定的分布特征，其中我国城镇居民储蓄水平高于农村，但储蓄在农村居民之间的分布不平等化程度却高于城镇。同时，受访家庭中的储蓄额与上一年度的人均收入水平之间存在较为明显的正相关关系，不同家庭之间的储蓄差距较大且绝大多数居民储蓄由较少数的高收入家庭提供。同时，居民的储蓄与居民是否拥有房屋完全产权密切相关，房价上涨对无房者带来的约束效应会使其减少消费增加储蓄，对中、高收入者及有房者主要带来财富效应及替代效应使其增加消费减少储蓄，同时房价的持续攀升会对消费者的消费决策产生一定影响。所以，过高的房价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家庭的高储蓄，是导致家庭储蓄高的因素之一。

（作者系北京大学创新研究院副院长、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 副研究员。吴英燕编辑，工作邮箱：wuyy@thepaper.cn）